《世界经济文汇》
我听见我们扔出的石头坠落,穿过岁月玻璃般清晰。——特兰斯特罗姆《石头》
上图:胡宗宪石刻像
中图:摩岩石刻—— 观音
下图:摩岩石刻—— 莲花与碧波
我去过几次胜归山,但之前总没弄清,是从哪样一条小路上山的。深秋的一个清晨,我突然很想再上胜归山,看一看南坡的胡公岩摩崖石刻。
一
读一读历史,会知悉一座山的命运,以及与山有关的人们的命运。其实,胜归山早在明代就险些消失:持续的采石必然导致整座山夷为平地。所幸,有一个人说:“不许开采了。”他倡导同仁自掏腰包,把山地买了。于是,胜归山安然无恙,只是已被开采的伤口没再愈合。那一片摩崖石壁后来就以他命名,谓胡公岩。胡公是谁?清光绪《余姚县志》名宦卷载:“胡宗宪,字汝钦,绩溪人,嘉靖十七年进士,初知益都,后补余姚,为人魁岸彭硕,不琐屑薄。”这段文字最初的出处是万历志,由乾隆志引述。同时记载他痛惜“胜归山残于采石”而“捐值而归诸官”的救山佳话。
胡宗宪珍爱这一座山,不仅因青绿天然,还因底蕴文脉。“晋刘牢之击胜孙恩归屯于此故名。”一座古有盛名昭示胜利的山,岂可被莽汉氓夫因区区碎银而蚕毁支解消失无踪?我在山上往南俯瞰,千家万户在眼帘一片安详,透着温热的生气。我想,许多人都曾这么眺望。胡宗宪一路升迁,任浙江巡抚,又任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、浙闽总督。他多次重回余姚胜归山,领导沿海地区的防务,对倭寇实施打击。或许,胜归山履行报恩行为,给予他军事方略的灵感,重挫倭寇锐气,获保民众安宁。
观音座下童子
只是,有一个不幸的隐患。最后的“高位”是由赵文华力荐而上任的。赵文华何许人?严嵩的义子。当初,胡宗宪对赵文华只是不屑得罪而有所礼待,不料竟被“倾情相助”了。于是,严嵩一倒台,胡宗宪被误划派系。皇帝念他平寇有功未加严责。但,他终究被一些误会所累含冤入狱。正应一句余姚老话:“不跟严嵩官勿大,跟之严嵩命勿长。”
一代忠臣良将,最终屈死于他以命辅佐的王朝的牢狱。苍天动容,山河悲凉。封建年代的历史曲章或许总是风云难测,但,时间老人依然是公正的。历经文治武功的绚烂巅峰,饱受官场争斗的暗箭伤痛,这位来自绩溪的清朗官员,当所有色彩退隐,山上一尊端庄肃穆的审案官像石刻,在无尽的时空沉默如山沉静似水。
二
胡宗宪仙逝后若干年,获皇帝的平反昭雪,但胜归山上的那一尊石刻无疑比圣旨的恩宠更有力量。因为,这份褒奖源自浩渺民间,来自万家灯火的无数心灵。时光荏苒,那种尊崇历久弥新,几乎提至终极高度:百姓朴素的宗教情怀。在其周围岩壁,人们虔诚镂刻佛像,栩栩如生,香火共享。整座山,氤氲悟惮的平静气息。我看见一个角落刻有如此字行:扫除烦恼须无我,各有因缘莫羡人。
我不知道,山脚的众多“新余姚人”里,有没有来自安徽绩溪的人士。如果有,他们可知山上的胡公岩命名就是为着纪念他们的一位明代乡贤?我曾参观绩溪龙川胡氏宗祠,看到胡公画像,思绪倏忽降至胜归山,回到摩崖石刻前。对于画像的凝视,如同伫立在那一尊石刻前的久久凝视。
胡公岩摩崖石刻是浙江省文保单位,我曾带着相机专门拜访胜归山,拍图备用。那天上午,正好发生日食奇观。我静静地等待日头渐渐被遮拢、覆盖。随之黯淡的是满山的鸟鸣,最终陷入寂静。随着光影乍泄,明亮如植物在大地上生长,鸟鸣也茂盛起来。不知明代的抗倭,有没有利用过日全食而克敌制胜。如果有,那么,我相信这是一种回忆的赠予:温习沿海沙场的天时地利。
在这个深秋,没有日全食。我在灿烂的暖阳里,用目光摩挲那一尊尊石刻,也过滤那些记功碑上密密麻麻的姓名。人数之众,让我联想,胡宗宪曾经麾下的将士兵卒,也以千计以万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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